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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点整，小区里准时响起了掌声。这是所有居住在西班牙的人之间的约定，每晚8点站在自家阳台，为了在疫情中战斗的医护人员们鼓掌，既表示感谢，也为彼此加油打气。第一天在阳台上和邻居们一起鼓掌，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这样的约定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明天就只剩稀稀拉拉的掌声了？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掌声不但没有变小，反而一日比一日更热烈起来。

•晚上8点，邻居们在自家阳台上鼓掌

上周末的鼓掌时间，对面的邻居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我也赶紧用灯光回应。一转过头，发现左边的邻居正用力摇着手电筒向我方示意，我马上更大幅度地挥动双手和他打招呼。紧接着，周围的阳台上闪起了更多的光，让我想起疫情爆发前和朋友去看的最后一场演唱会，那时候的观众席也曾亮起这样的灯海。有点想哭，又气自己过分敏感。

从疫情爆发的那一天起，我的情绪就在反复起伏。

3月11号，公寓楼下贴了一张防控新冠病毒建议，是马德里社会公共卫生服务机构和社区老年人文化中心联合出的一份指南。这份指南的最末，谈到了要不要戴口罩的问题。在西班牙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之前，不管是媒体宣传还是官方发布，统一的态度就是尊重别人戴口罩的意愿，如果戴口罩让你更有安全感，你可以戴，但不代表口罩对新冠病毒有防护作用，只有已感染病毒的人群才有必要戴口罩。我想，看来西班牙政府对于控制疫情很有信心，我也应该安心，不用过度紧张。

•社区提供的防控新冠病毒指南

3天后西班牙进入了国家紧急状态，戴口罩的人数突然激增，不戴口罩的人反而成了“异类”。我简直被一锤子敲蒙了，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西班牙朋友打电话过来，问我们中国人有什么建议，我说少和人接触、多洗手，他说好，我已经搬走了，短期内不会再去马德里了，等一切结束了咱们再碰面吧。这位朋友靠组织聚会赚钱，在大学城开酒吧和舞厅，2月底刚和一家华人酒店谈好了场地租约，准备在2020年把生意做大。眼见疫情形势急转直下，他可不敢再搞派对，早早地带着家里两条狗一溜烟跑去郊区待着了。

于是我也慌了神，每天反复查看西班牙感染人数更新。一开始是每天1000新增，后来到了每天6000新增，我已经不敢再看了。一听到救护车拉着警报路过，我的心就狠狠地哆嗦一下。

•马德里一家药店贴出通知，声明已无口罩存货

虽然马德里把会展中心改建为了大型的临时医院，但医护人员的防护装备严重不足，不得不拿塑料袋充作防护鞋套和医用帽，原来“用塑料袋做防护服”并不是仅在中国出现的可笑又可悲的现实。如果说医疗物资紧缺是客观情况，组织管理上则存在更大的漏洞，这所曾备受期待的大型医疗中心没有完备的信息系统，不能及时为病人记录病史；等候区和更衣室内无法保证人与人之间至少1米的安全距离；医护们没有明确清晰的轮班名单，所有人都在超负荷工作。

抗疫第一线很难，后方普通人的生活也很难。西班牙劳工部规定，在国家紧急状态期间，禁止解雇员工，同时政府会发放疫情期间的特殊补助金。但这个补助最终分到每个人手里有多少钱，能否填补停工期间的损失，还都是未知数。

•一家店铺因新冠疫情关店至3月31日的通知。原本很多店铺预计4月恢复营业，但目前西班牙紧急状态已延续到4月中旬。

而对于运输、餐饮还有销售一类无法在家办公的行业来说， 手停口停，疫情结束后，即使不被解雇，收入也肯定会大打折扣。打工的人发愁，做老板的人也发愁，季度税和工人税、店铺的租金、员工的工资等等都是开销，低头一摸兜，口袋空空，这么久没开张，拿什么钱来付啊。

暂时看起来很美好的各种生活保障和经济支持，其实都是未来的一团乱麻。人活着太难了，新冠疫情更是让普通的日子难上加难。可生活也总在苦和苦之间给我们夹上那么一片儿甜。

疫情还未结束，针对政府的问责已经开始了。3月8日的妇女节大游行，造成很多人感染新冠病毒，因此已有5000人联名起诉西班牙首相桑切斯，抗议政府批准游行，质问首相的失职。对于其他各个部门不及时不恰当的举措，后续的应对和纠正也在进行当中。西班牙错过了防控疫情的第一道关卡，经历准备不充分、手忙脚乱的阶段，但不同声音的出现多少让民众的心定了定。问责意味着反思，指出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疫情期间，西班牙政府要求保障居民用电用水用气，不能因为这段时间交不上钱就把人家的电掐了。但对于这几个月没有收入也没有足够存款的人来说，将来如何补上这笔费用也是个难题。好消息是，有几家能源公司已经发了声明，允许用户无利息分期支付或延期付款，对于残疾人等弱势群体会减免部分费用。

为了安全，我们社交的距离远了，但社区之间的连结更近了。站在阳台上，我认识了同一小区的新朋友；附近邮局的工作人员口罩不够用，邻居们拿出自己的口罩分给他们；楼下超市门口，每个人都自觉排队，进门前互相提醒用超市提供的免洗洗手液消个毒；小区里的药店印了传单，号召大家待在家里，选择线上下单，药店提供免费送货服务……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的健康，这个共同的目标让邻里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自有一份默契。这份默契由阳台上的掌声起始，慢慢汇聚为群体中的彼此支撑、互相扶持。

•药店自制传单，号召居民在药店官网买药，尽量不要出门

每到年初我都会许个愿望，今年我最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比起过去立下的买个游戏机、抽空去爬山这些目标，期盼平静的生活真是太不切实际了。但我还是在心里念着，愿一切如常，愿一切照旧。